我从来没读过这么甜的古诗

子夜歌
作者 / 乐府诗
落日出前门,瞻瞩见子度。冶容多姿鬓,芳香已盈路。
芳是香所为,冶容不敢当。天不绝人愿,故使侬见郎。
宿昔不梳头,丝发披两肩。婉伸郎膝上,何处不可怜。
……
念爱情慊慊,倾倒无所惜。重帘持自鄣,谁知许厚薄。
气清明月朗,夜与君共嬉。郎歌妙意曲,侬亦吐芳词。
惊风急素柯,白日渐微蒙。郎怀幽闺性,侬亦恃春容。
……
初时非不密,其后日不如。回头批栉脱,转觉薄志疏。
寝食不相忘,同坐复俱起。玉藕金芙蓉,无称我莲子。
恃爱如欲进,含羞未肯前。口朱发艳歌,玉指弄娇弦。
朝日照绮钱,光风动纨素。巧笑蒨两犀,美目扬双蛾。
我从来没读过这么甜的古诗——大概是我读得还少。
你如果有兴致,去搜一搜“古典诗词 爱情”,几乎全都是依依惜别时赠你柳枝,泪盈双睫指天发誓此情不渝,此去保重,我也为君望门相思,看碎门前流水。爱总是和痛苦在一起,糖里掺着成吨的玻璃渣。我们的传统是不大去写当下的甜蜜,写爱情时候的卿卿我我——太好的东西总像好得不合法,当它没有了,我们才敢提了笔哭着去追忆。求而不得,得而复失,透过往事的滤镜回味片刻的欢愉,红楼隔雨相望冷,当时只道是寻常。
还未过时的男女情思,也写的。纵被无情弃,不能羞——但总是带了一份悲壮;梦笑开娇靥,眠鬓压落花。可惜是一双温柔的冷眼,写真人赛过画屏风;何当共剪西窗烛,却话巴山夜雨时。这是实实在在的老夫老妻,只是温馨又多过甜蜜。
爱情被抽象成繁华浮丽的盛世景象,被贬斥为香闺寂寞的无聊寄托。真去写实实在在的两个人,也是很温柔、很克制的你来我往,送我玉佩,还你木瓜,来而不往非礼也;指天发誓与子偕老,是“恩爱”,还是讲恩义,讲责任,讲一份信任和期待。
但爱情什么也不讲,爱情就是没道理。喜欢你了,暗自梳妆打扮大半天,见面还要乔作天真自然楚楚可怜——我哪里好看?羞死了——这小狐狸才不羞,背过去不知道怎么乐。不见你了,咬着牙叉了腰不管不顾骂你背信弃义负心贼汉,一旦见了你,散了头发又坐去你膝上撒着娇逼你海誓山盟。喜欢你喜欢得什么也不想干,什么也与我不相干。风起怕你冷,落雨怕你不来。你冲我笑是好的,但怎么没有起初和我好时那么甜了?好呀,你不喜欢我了,呸,你也有脸。你明知她恃爱生骄,心里也不怕,面上耐耐烦烦哄她——怎么不喜欢了?我还记得和你唱的歌呢。她正等着你邀她,清清嗓子得意地要死。你看破她肤浅又做作,但都笑着忍让她——这是爱情。
也有人说这首诗还是怨妇,是被无情弃后连羞耻也不要了的旧时少女。我觉得不像——也不肯觉得像。写得这么甜,放过人家嘛。